◇焦玉洁
秋凉八月,披着暑风,我又一次走在去北塬亲戚家的小路上,事由还是来参加妻侄儿的婚礼。记得十年前参加另一个妻侄儿的婚礼,感慨颇多,半夜趴在热炕上,写出了散文《北塬的太阳》。这次,依然有许多感慨,回来后细细梳理,却尽是丝丝缕缕的乡愁。
登上苟家观塬头,迎面吹过暑风,夹杂着浓郁的鲜花芬芳,恍然一梦间,还是在这方有着许多村路小道的土地上,还是在这个堆满谷薯的农家小院里,却准备着别样的婚礼。记得前些年,人们热衷于去城里大餐厅办婚礼,热闹了才几年,风气突变,峰回路转。人们都觉得在城里大餐厅举办婚礼,过于简便,亲友们从入座到散席,三两个钟头,不如在庄子里举办红火。正是这个原因,妻侄儿一家决定在自己的村上、自己的家里举办婚礼。
暑风带着谷薯的泥土香味儿,回旋在田野日见空旷、粮仓却已盈实的农家院子里。早在三四天前,家族中的中青年妇女们已经动手发面热油,炸油馍、蒸花卷、做包子;青年男子着手杀猪宰鸡、买菜、备桌凳、请厨师了。小院里人来人往,熙熙攘攘的一派繁忙。但这些只是婚礼的前奏,主曲正是婚礼举办日清晨四点多奏响的。吉时既至,礼炮焰火与鞭炮一时炸开,密集响亮的炮声跃上夜空,在寂静的北塬天际爆发,浓烈的硝烟卷着鞭炮的深红碎屑,在平阔的村落巷口田野里炸响滚动。从晨梦中惊醒的人们边穿衣服边自语:接亲的人们动身了。这时,整齐的车队划开晓雾,向蕴含着软梨清香的暑风的塬边驶去。
晨晓,正是蒸花卷时节,暑风里飘散着的尽是麦香味道。我站在村口望去,接亲工具早已不是祖上惯用的驴马队、我辈曾用的拖拉机,当下用的是簇新的越野轿车,都是村里的自家车。招手相呼,十几辆小车相续相随,穿村越户,几经礼仪层面的繁文缛节,暑风载着塬边椒香,一路欢笑,已经将新娘子接入洞房。
这是物华秋熟的季节,不一会儿,贺喜的亲友们三五成群,披着不同味儿的暑风。或是从湖畔来,带着鱼虾轻淡;或是从塬头来,带着糜谷厚重;或是从邻村来,带着花卉微甜。从公路、从村道、从小巷,四面八方,接踵汇入。想来是日子好过了,平添出来客都携带鞭炮,入村即鸣放的习俗。如此这般,似乎不间断的鞭炮声此起彼伏,稍不停歇,悠长的巷子里堆积起一层厚重的红纸屑,让我这个外面回来的亲戚感到了惊诧,不由自语道:燃放了这么多的炮仗啊!当人们踏着迎亲、贺喜时炮仗落下的深红鞭炮碎屑,仿佛踏着铺满落叶的小路。那种窸窸窣窣的感觉,尽在脚下。
河州人参加婚礼统称为“吃筵席”,重在东家以佳肴美酒招待客人,何况是在飘逸着暑风清香的人家。迎进门,让入座,香茶初沏,油馍旋上。随即便是称为早到的羊肉清汤,粉汤包子。其间诉情谊、说年成,乃至亲戚间婚丧嫁娶。盈盈笑语,淳淳乡音,欢笑未毕,豁然正式摆席。在主事者一声高呼,诸位跑招依辈分,按尊长让席,来客几番推让,小院里暑风渐起,酒香愈浓,一片欢声笑语。
北塬的暑风染着深秋成熟的黄叶、肥硕的玉米,在浸润了数日喜气的村子院内巷道轻拂,似乎打着把这满院的喜气均匀地分享给每户乡亲一般,久久地在这里徘徊。在婚礼进行中,在暑风分享里,那轮照耀着北塬大地、培育着北塬万物的太阳,逐渐踱到西山顶峰。婚礼最热闹、喜庆、欢乐的一天将要结束了。我们婉拒亲戚们的挽留,踏上归程的时候,自然知道,婚礼的持续快乐还在继续,而且,“新人回门”前的三天日子都是属于整个家族的欢娱时间。
在行车途中,我们犹记得已经远逝、物华稀疏、暑风残淡的年代,越发感到如今风物丰茂,岁月静好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