◇马学英

  一  

中秋在我们老家叫“八月十五”。留在我的记忆里最美好的场景是，每年到了八月十五，爷爷就要过生日。爷爷的生日是在八月十五。

爷爷每天起床很早，我感觉几乎是在后半夜就起来了。我有时候在迷迷瞪瞪中听到爷爷咳嗽的声音，忽远忽近地还有汤瓶响动的声音。爷爷洗漱完毕，吹灭了油灯，就静静地、一动不动跪在炕脚，好像置身物外，我总是分不清在梦里还是醒着。有时候早上我起床后会问爷爷，爷爷你没瞌睡吗？爷爷很慈祥，笑眯眯地说，有呀。我说早上的瞌睡多香呀，爷爷笑着说，跪着比睡着还香啊。听到爷爷说跪着比睡觉香，我不懂了，自己就挣脱爷爷的手跑到院子里玩去了。

爷爷过生日，是我们小孩很期待的一件事。每年到了八月十五，奶奶会用白面做长饭吃，家里总是充满着过节一样的欢乐气氛。过生日的当天，爷爷会请来自己的一两个好朋友，一起吃饭谈笑。爷爷会在廊檐台阶上烧起火壶，给客人倒上盖碗茶，自己用一个紫红的茶壶喝茶。

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树苗，爷爷在院里栽了一棵桃树。有一年桃树挂果了，可能是树还太小，那年只结了两个桃子。“宁吃仙桃一颗，不吃酸巴梨半背篼。”我们老家杏树、果树较多，但很少能看到桃树，桃树是稀罕树种。看着桃子一天天长大，一天天变黄，我们小孩都深怕那两颗桃子掉下来，不敢到树跟前跑和玩。一次爷爷过生日，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秋日中午，一阵清风吹过，“啪——”一颗熟透的桃子掉落下来。爷爷开心得眯起了眼睛，笑着对我们说：“桃子是今天来给我祝寿的！”爷爷很小心地把桃子捡起来，用清水洗干净，用刀切成了许多小块，分给家里人一人一块，说是“口到”新物。那是我第一次尝桃子，只有一小块，虽然过去了那么多年，那个甜美的味道依然留在我的唇齿间。

  二  

“奶奶，什么时候吃核桃呀？”伯父家门外有一块菜园子，菜园子边上长着一棵树冠硕大的核桃树。我们小孩们总觉得核桃长得太慢。麦子收割了，核桃还没熟，杏子吃完了，核桃还是绿绿地长着。我们好像等不到核桃成熟的时刻，追着奶奶问。奶奶眼睛很小，笑起来变成了一条缝儿，奶奶说，八月十五到了吃。我们一群孩子们嘴里喊着“八月十五——八月十五——”，在园子里疯跑，童年的快乐无处不在。

白露节气过后，核桃的青皮逐渐开裂，核桃里面黄褐色的坚果皮新新地露出来了。我们老家把摘核桃叫“卸核桃”或者“打核桃”。核桃树树干高大，成熟的核桃果实只能用长木杆敲打树枝，“啪哒哒——”，核桃纷纷落下来。“十八年的核桃”是说核桃树成长期长，结果慢，其实“晒核桃”才是更麻烦的事。

去皮后的湿核桃，不能漂洗，核桃皮浸水后容易变质腐烂。晒核桃是奶奶的事。奶奶把一袋袋湿核桃装进白布袋子里，爬上屋顶，摊开在屋顶上，在太阳下晒干。核桃不容易干透，要前前后后将近晒十多天。太阳出来，把核桃摊开，下午又要把核桃堆在一起用布单苫起来，防止露水打湿。有一年，雨水太多，奶奶就在火炕上烘干。奶奶晒干晒透的核桃，核桃仁黄涔涔的，味道格外醇香。

  三  

秋天到了，是故乡最美好的季节。

中秋前后，各种瓜果陆续成熟了，秋日的天空下，到处飘散着瓜果的清香。

一次跟着舅舅卖瓜的经历深深印在我的脑海深处。

舅舅的岳母家在黄河边上，他们家里种瓜。那次，我和舅舅拉着牛车去的，就是把架子车套在牛背上，以至于以后听到“大河家街道里牛拉车”，我以为说的就是那次的事。

我们到达瓜田时，是一个明月朗照的夜晚。河边微风徐徐，银色的月光下，是一片片黝黑发亮的瓜田。天上是一轮满月，地上是成片的圆圆的西瓜，我觉得无比美好。舅舅在沙地里边走边摘瓜，我跟在后面问舅舅：“月亮为啥这么亮，是不是瓜地里的月亮不一样吗？”舅舅说：“是和家里的一个月亮，今晚是八月十五。”我又问：“这瓜我们能吃吗？”舅舅哈哈笑起来：“我只顾挑瓜，忘了给你吃瓜。”说着舅舅在瓜地的窝棚门口切开了一个最大的西瓜，那红色的瓜瓤，在月光下更加红艳，我咬了一口，甜蜜的瓜汁从嘴角流下来……舅舅患有哮喘病，三十多岁就离开了我们，每当我吃西瓜，舅舅的容颜就会浮现起来。